朝花夕拾(系列之一)

2024年11月06日

●陈珍

十八岁最初一次登上讲台,六十岁最后一次走下讲台,整整四十多年矣。四十年工资的升级、职称的评定、奖罚的争议……四十年的一切一切仿佛落满肩头的粉末,随着啪啪两巴掌的拍打雪屑般飘逝,荡然无存。唯有学生的朗朗书声、亲亲话语,常常在耳畔响起。于是,课书生涯不尽的小小碎碎的往事抑或趣事就想起来,一想就想起许多来……

“公的母鸡妈妈”

操场上我和男同学玩“跑马城”,和女同学玩“狼吃羊”。有校外的大孩子来扰乱,我驱离他们……操场边的青草地上,有勤工俭学小组的一窝鸡。一只金黄母鸡引领着一群刚孵卵出的金星子般的小鸡。咕咕咕,去捉虫;谷谷谷,去鹐草芽、菜叶啄食。有乌鸦、麻雀飞来抢夺,母鸡妈妈扑儿扑儿勇敢地鹐跑它们。

有小女生说:“老师就是母鸡妈妈。”

有小男生说:“老师是公的母鸡妈妈。”

啊,童声亲亲,童语真真!

“怕把好老师气死”

让他做什么,他就不做什么;不让他做什么,他非要做什么——我四十年教龄,教过的学生有上千名了吧,没见过这么逆反的孩子。他叫王崇,二年级,从外校转来的,是留守儿童,爷爷奶奶带大的。大眼睛,看人时老是白多黑少,且没个正眼儿。

让他看黑板,他望窗口;让他读课文,他写生字。一个星期不做作业,单元小测验他撕了试卷。我和他谈心,他闭了嘴巴,捂住耳朵;他爷爷打他,他紧闭起眼,紧咬着牙。

我急切、无奈也气极,放学时对他说反话:“你回家后要吃饭、要睡觉,就是不要做作业。”真奇怪,第二天他早早交来作业,而且干净、整齐、正确。他爷爷说:“神了,神了。这小子昨晚上不吃饭,不睡觉,先做作业。”

上课时我笑笑故意说:“王崇,不让你背古诗。”他扭捏了一下,站起来:“春眠不觉晓……”一字不差,连标点符号也没落。

放学时我又故意逗他:“王崇同学你不要做家庭作业。”

嘎、嘎、嘎——他羞涩一下,尴尬一下,鼓了腮帮子,终于忍俊不禁发出鸭子般的笑声。

哈哈哈——啪啪啪——同学们看着他热情地笑,热情地鼓掌。

末了,他跑来拉起我的手热乎乎地说:“你从来没打我,你是好老师。怕把好老师气死,我听话呀,好好学习呀。”

“点灯老师”

初为人师第二年,出手就接了初中毕业班。班主任兼代语文、历史课。农村学生大多上学迟、年龄大。他们十六七岁,我十九岁。一个小青年带领着四十个大少年。我们同学、同玩,有时同食同住,既是师生,又是朋友。那年代的上学远没有现在沉重,轻松愉快,恍然间就毕业了。学生大多不考高中,因为高中到大学学段长,上不起。绝大部分考中专。考上了,东挪西借、砸锅卖铁贪挣个铁饭碗;考不上,死心塌地回农村修理地球。我带这个班后,为这所农村中学有史以来创导了晚自习。不通电,又买不起蜡烛,我们就用墨水瓶盛煤油,把瓶盖钻个小孔,安上用牙膏袋卷的小筒,穿几根线的灯芯,自制了真正的“灯的光辉是油的牺牲”的那种小油灯。灯油由学生自己解决,煤油、柴油、食用油不等。我买了个汽油打火机,还和在旗政府开车的同学搞到一小瓶汽油,亲自保管,晚自习由我一盏一盏亲手点灯。学生们亲切地叫我“点灯老师”。同时也表达了一种寓意。

这一年,我们班的中专生考了十多个,创历史最高。学校组织了一个欢送会,还破例地会了一次餐。晚上全班学生守在教室里谁也不回家。有个叫白珏的同学说:“让我们在一起再上最后一个晚自习吧,让‘点灯老师’再给我们点最后一次灯吧!”

……这四十盏小油灯留给了下一届毕业班,如豆的光辉继续照亮山村的窗口。

我还是“点灯老师”。

[手机扫一扫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