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游三地

2024年11月08日

●丰建国

陆游说过:“四时俱可喜,最好新秋时。”秋风渐凉,暑热不退的时节,丰镇市诗词学会组织部分诗词爱好者出城、东行,前往官屯堡乡采风。

今年雨水充沛,葱茏蓊郁的绿意沿路铺展着。虽然秋天的成熟与萧瑟渐临,可眼下的景致丰盈而不浮躁、温和而不张扬、宁静而不喧哗。官屯堡乡位于丰镇市区东南处,与山西接壤,进入官屯堡地界,便有一种别样的感觉,让人不由心旌飞扬。

远山空濛处都是诗与远方完美的邂逅,这让本就满怀诗情的人们萌发出强烈的吟诵欲望。居于人声喧闹的城市,创作出的诗词多是一种臆想和轻飘得不带泥土本质的文字,当真的脚踏在乡村的土地上,对乡野、庄稼、乡村、植物的真切感受,总能触动心弦。创作,寻找活水源头才有生命力,才有鲜活气。

在官屯堡乡,无论是小旺庄榆柏沟肉牛养殖场,还是孟家营村黄花种植基地,都是乡村产业振兴的真实写照。示范性的种养殖,在带来乡村经济效益、促进农民增收致富的同时,也将新型作物推广开来,形成产业支柱。

后营村种植基地,给人的感觉是震撼。那连片的谷子地,仿如绿色海洋,风拂过,涟漪回旋,粗壮的谷穗摩擦出一阵阵清香。这香味清冽,既有植物的甘醇又有谷物的芳香。那谷粒颗颗成簇结成粗实的棒,脱颖而出的绿色颗粒在秋阳的蒸晒中等待包浆。望着这片旺盛之势不可阻挡的谷子,猛然想起郭兰英唱的一句歌词:“黄澄澄的谷穗好像是狼尾巴。”

壮实如石滚儿,朴实如高粱头的种植大户尹长命站在地头,托起沉甸甸的一穗,仔细介绍这新型品种的谷子,如何从种植到收获……语气质朴实在,眉梢难掩喜悦和兴奋。他种植的一种甜玉米,让焕平发出“无煮无蒸入口甜,一尝自别旧时黏。若非水果加修饰,岂有甘泉到舌尖”的感慨。

地处塞外之边的官屯堡乡,南承晋北之风,北通游牧之地。孟家营、小庄旺、王家营、后营村星散在这片沃土,印象中乡村的黑白全被眼前的绿树、红墙红瓦的农舍、平坦整洁的水泥路所代替。窗明几净的村委会,各种规划、发展思路、村规民约、分管负责人等公示内容赫然在墙壁上,村干部各负其责,有条不紊按步工作,好像这里不是散漫的乡间,而是井然有序的机关。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更是马不停蹄、席不暇暖地奔波在乡村一线。这种敬业亲民,像是那些屹立在田间、地畔、林边的元长城的土礅,厚实、淳朴,坚不可摧,守护一方。

遍野的草和零星的花,依然蓬松着丰腴的美感;大片大片田地里的各类作物,向阳而生。愿深秋的丰硕,所念皆如愿。

蜗居市区,几乎每天行走在固定的线路,熟悉的街景和商店,几乎引不起丁点儿兴趣。心情淡然,也无意畅想未来、懒得追忆过去,有的便是一些无谓的忧郁,以致让自己沉浸在一种伤春悲秋似的境地。

日子照旧。那天拉开窗帘,天色沉郁欲雨,便盼雨点落下,偷得半日闲,在家听听歌,冲杯咖啡,看看刘亮程的文字,或偎着诺诺(泰迪犬)在沙发上打盹。“静听帘外雨,点滴到天明。”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”雨天总是令烦躁的心情得以舒缓。

然而雨总不下,天色苍青,便和老徐、小张一同陪远道来访的客人前往元山子乡。半道上雨终还是憋不住,为不辜负承载水意的云,开始淅沥而下。细碎的雨让水泥道闪烁起朵朵激动的水花。在灰色的云雨中,驱车抵达目的地。

雨天里的乡村,静悄悄,一切声响都交给了雨。雨打在阔叶上是“砰砰”的,滴在庄稼地里是“唰唰”声,落在泥地上是“啪啪”的,下到水洼里是清亮的“叮咚”声。踏着湿漉漉的斑驳青石,钻过如串珠似的檐水,进入元山子民俗文化展览厅。那一件件老旧的覆满岁月尘埃的农耕用具和农家日常用品,静静依墙而立。缓步移动,眼前的物件,带一段历史,携一章故事,粗砺坚韧的表面下,蕴含着力量和艰辛。民俗的文化底色是皇天后土的颜色,有北方游牧和南方农耕的混合气韵。这一件件实物,大到犁铧、魔芋,小到一盏油灯、一把老铁锁,反映了元山子地区农民生产生活的嬗变。让人不由联想到扶犁春耕、挥镰金秋;白茬皮袄御寒霜、如豆灯下针线密……乡野气息扑面而来。

在元山子革命老区纪念展厅,老步枪、老军号、粗布军衣、摇柄电话、锈迹斑斑的刺刀、泛黄的马鞍、缺口的大刀……这些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器件,讲述着当地军民爬冰卧雪、南征北战的英雄故事。看着这些,我想到它们的主人,那血肉之躯今何在?那英武之气氤氲在这展厅间,令人肃然起敬,也让人顿生“今之幸福,全来自先烈的热血和生命,岂能遗忘和漠视”之感。

薄雨中,我独自走向胡一新塑像。低低的云,是灰色的,空阔的广场,呈一种静穆的灰色,无热闹喧嚣,无狂风骤雨,低调的灰色正契合此刻的心情。厚实的青苔安然嵌在灰色石板的缝里,在雨的浸润下愈显碧绿,这让我猛然觉得有“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”的意味。此乡是归处,胡一新烈士魂归故乡,青山为他耸立,流水送他永生。

雨声添出几分孤寂,溅起草木的素馨。望着屹立雨中的展览馆,柔软的内心涌动一种感情,一个乡镇能建造此类建筑,且收存这么多实实在在充满硝烟和烟火气的实物,的确是功不可没的。

早些年,十里库联高山草甸这片地界属于麻迷图公社,在三义泉村生活的那些年,我老爱在大雪纷飞后的晴天或是春光宜人的时候,站在村北老渠的水泥坝顶向东方眺望。那一大片山峦如巨人横亘,虽无奇峻险峰逶迤,也没层峦叠嶂的气势,可那种辽远的气魄和野山的气脉让我心生向往。如今这地界属三义泉镇管辖,朋友相约去三义泉看秋,便欣然前往。

秋天是个尤为奢侈的季节。眼下喧气初消,萧瑟之态未生,正是看秋的好时节。出城,沿208国道北行,行至九龙湾地带壕堑村北,沿硬化了的村道直行,过王家卜、中号、大泉,爬坡下梁,直达十里库联高山草甸。

这里给我的感觉是横无际涯,站在这片草甸上,仿佛是在远离丰镇地域的某个草原牧场。这里没有庄稼,没有树木,没有河流,村庄隐藏在山洼。风从远处吹来,掺着尚未散尽的暑热。我们的到来,惊起草丛间的鸟,它留几声鸣音远去,让草甸愈显寂静无声。昨天下了一场雨,天空澄澈高远,水汽和草木清香拂过,让人心旷神怡。

草甸面积阔大,多是砂砾层,不宜耕种,农民也就不指望在这片土地上有所收获,便任其荒置,交给野性生长的草们。草是依附于大地表层上的外衣,那绿深浅不一,远望是氤氲绿烟的茵茵。花草们熟知季节的冷暖,默默遵循风霜雨雪的指示,践行生命赋予的权力,各自展现着风姿。

行走在旷野,总会有许多意外的惊喜。同行者有的在草棵间寻觅鸟蛋,有的走走停停,俯下身采摘蘑菇,有的站在土塄上双手叉腰,极目远眺。我则借用手机里的APP“识花君”,叩访那些摇曳在风中的花儿。这里的花没有大红大紫大朵怒放的,而是小巧娟秀的,有着朴素的气质。沈从文说:“美,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。”的确,在这贫瘠高岭上生长的花,没有丰沛的雨水,没有肥沃的土壤,有的只是灼热的炎阳,肆虐的寒风。它们顽强生长,无视环境和条件,把孤芳自赏,当成一件愉悦的事。

耐旱,不择土壤的鼠尾草,长茎上布满柔软的须毛,淡蓝色的花,小巧精致,香气自然清新;一丛又一丛簇生的乳白香青,开白色小花,如梦幻初雪,惹人怜爱;细长的蓝色花瓣托举起一撮白的蕊,精致如镂刻似的达乌里秦艽,在草甸的浅坑旁招摇着;薄嫩的淡黄花瓣簇拥着金黄色的花蕊,枝干呈放射状,叶片边沿是浅浅的绿围着深墨的绿,名字带着药性,叫北柴胡;一种幽秘深沉的紫色小花,呈茸状,锯齿形的肥厚叶片仿佛前世护卫,让人不敢贸然侵犯,它的学名叫麻花头;喜马拉雅沙参,明蓝色的花朵仿佛是小灯笼,顺低矮的枝干隐在薄小的叶间;开在积水潭边的雏菊,黄灿灿,像缩小了的向日葵;山丹丹以孤傲的姿态在风中摇曳,婀娜的身姿让人怦然心动……挺拔的、伏伸的、墨绿的、青绿的草们宽容又仁慈地托举出这些花儿,让人心里凛凛然有着“见君初知芳名,再见已居心间”的喜悦。

十里库联的草甸在四季的轮回里,冬雪覆盖,春沙滚动,唯有夏绿和秋黄是其独有的无限风光。寂静是这里永远的主题。在这寂静里我好像回到从前,风声里传来的是历史的回声:草儿生生不息,人们也将生生不息。远处的鸟叫,好像薄脆的冰裂声,渐次零落,更让这草甸显得旷远和冷落。

走出草甸,仿佛告别一场梦境。车向三义泉方向驶去,沿路的风景是茂盛的庄稼地,车达海流素太村东山,远望岱海,水域宽阔如镜。三义泉,刻记在心里的村庄就近在眼前。三义泉村渐渐逼近,匆匆穿村而过,不曾停留,只是从开启的车窗深吸一口气,权当是再见了一面。回头望向来时的路,想起我少年时站在村北老渠水泥坝眺望的东山,原是一片阔大无边的山地,那里有一个叫十里库联的高山草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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