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升航

夜已深，一切都睡了。只有手中的笔与纸在低语。一旁，那把老物件默默陪着我……

它，便是一直挂在书房的算盘。算下年纪，估摸有70多了。小心将它取下，拿块湿巾轻轻拭去表面的灰尘。木珠、竹杆上岁月的痕迹渐渐显现，可不管我怎么用力，包角铜皮和两根铁杆上的锈斑却再也无法清除。原本为了定位而特意做的标识也早已模糊不清，只有儿时用小刀刻的爷爷的名字仍依然清晰……

奶奶告诉我，这把算盘从她认识爷爷开始就在了，是爷爷10多岁念完小的时候一直在用的。爷爷完小毕业后，因为家里穷，就没继续念书了。由于爷爷勤奋加上会算数，就在小队里当了计工员，记录工时、计算公分。在当时，还需要分粮。开始统计分粮的时候，爷爷就会拿出这把算盘，手指轻快地上下拨动，一阵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后，就有了答案。

后来，爷爷又凭借工作能力强，被调到了公社，担任过社办企业石灰厂和丝绸厂的厂长，直到退下来又回到生产队。队里村民信任爷爷，他刚回来没多久就被推荐，负责大队的财务和分田分地。就这样，这把算盘又重新“上岗”。“你爷爷当时别看是小学毕业，算盘可相当厉害。当时就有人说，几个高中生都算不清楚的账，反而还是一个小学生强。”奶奶说到这里，眼神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。包产到户后，不需要再分田分地了，但爷爷却一直没有选择休息，他说：“只要组织需要，我就还要接着干。”

2000年初，村干部又将财监组长的重任交到了爷爷手里。在我印象里，爷爷主要负责村里的分红，每年年底是爷爷和这把算盘最忙的时候。在计算金额及复核时，爷爷都会拿出它，熟练地用手上下拨动，嘴里似乎还念着口诀。有时我在楼下，就能听到这清脆的“噼啪”声。小孩子总是有很多的好奇心，我悄悄跑到楼上透过窗户看个究竟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算盘。爷爷工作时很认真，我就这样静静看着，直到爷爷忙完。年少的我迫不及待地跑进书房，拿起算盘把玩，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拨动珠子。爷爷不仅没生气，还一脸宠溺地看着我，随后又耐心地给我讲算盘的知识和方法。爷爷说，它每列由两颗上珠和五颗下珠组成，是最常见的“上二下五”式算盘。上面一颗珠子代表“5”，下面一颗代表“1”，计算时采用“五升十进制”，就是每一档满“5”的时候，用一颗上珠表示；每一档满“10”的时候，便向前一档进“1”……爷爷讲完，我像听天书一般，就差睡着了，不过内心却对这位只念过完小的爷爷又多了一些敬佩。

那时候，我曾问过爷爷，“咱家里有计算器，速度快还精准，您为什么还用这么老的算盘呀？”爷爷一本正经地告诉我，“这把算盘跟了我一辈子，有感情了。而且爷爷老了，万一用计算器多点或少点了数字，我对不起信任我的村民啊！”朴实的话语，顿时让我面红耳赤，也打心底更明白爷爷的为人：踏实、正直。我想，这也是村民如此信任他、尊重他一辈子的原因吧。

2015年，身体一向健康的爷爷却得了尿毒症。因为身体原因，爷爷辞掉了村里的工作。记得有天做完透析回家，我上楼喊爷爷吃饭，碰巧看见爷爷捧着这把算盘，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，但却什么都没说。最后，爷爷把算盘放在他的书桌上，挑了一块红绸布轻轻盖上。2017年冬天，爷爷尿毒症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爆发，住进ICU。原本我还期待着他能坚强地出来，再教我打一回算盘，我这次一定会认真听。可他却再也没有出来。那天，我只记得雪下得很大，天空特别阴沉。从医院回来后，我再也忍不住，一个人跑到书房，抱着爷爷的算盘，大哭了一场。

爷爷走后，奶奶几度想要把算盘丢了，她说看着难受，但都被我以保护老物件为由留下了。其实我明白，那只是我的借口罢了，我只想把这件特殊的物件留在身边。因为它不仅陪伴爷爷度过了一生，也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和踏实。

笔落至此，已是凌晨，不知何时桌上竟多了一摊水。抬头看了看这位“老友”，月光正洒在它身上，将岁月侵蚀的痕迹照得特别清楚。包角铜皮上的锈斑闪烁着，特别亮，像极了一枚勋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