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暇时光好悟书——品读《红楼梦》有感

2025年03月24日

●陈珍

打春了,也就打开了心灵,鸟翅收割寒冷,燕尾剪切残冬;打春了,也就打开了笑容。

春节闲暇,玩赌无兴,闹酒又无杜康之能,于是我就被“孤立”于环境和气氛的边缘角落,空虚无聊。于是复又至故纸堆翻出《红楼梦》,拂去尘埃,少心忘事地与曹老先生的锦言妙句眉来眼去。在一位文学巨匠的泽被里渐次到达无我,也无世界的意境。

记不得拜读过多少“红学”文章了,也记不得是多少次重读这部“红宝书”了。

“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!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?”开卷四句箴言,便让人痛快淋漓也感慨唏嘘:是啊,《红楼梦》绝非个简单的“梦”,更非“荒唐言”,作者亦非“痴”。那么,为何开卷扑面就如是说?思了又思,只是思不透,只是倍感精深,倍感沉重。接着一句“谁解其中味?”——曹老先生是在诘问也是在发问。从成书到十八世纪中叶被传抄开来就开始问了,一直问到现在,问了几百年了吧。问天问地,问天下地上世世代代所有读者。当然,也再一次问我。我很老实,不懂不敢装懂。面对这硕大的问号我目瞪口呆,无言以对,只好再一次摇了摇无奈的头颅。摇了头还不算完事儿,失望之下泛起了一阵极大的不甘,于是就又试着去阅识这位曹霑,字梦阮,号雪芹,又号芹圃、芹溪者,一生坎坷多变的经历。此番却是诱发出一阵强烈共振,且进入角色的感觉——还无端地抬手抹了一把两把的“辛酸泪”。殊不知,暗洒闲抛指向谁?真个“替古人担忧”了。

曹先生那“钟鸣鼎食”的贵公子生涯,随着家境的衰落日渐不景气,日渐滑降着,直至滑降到厚实的泥土上。开始了泥土气息浓郁、扑鼻的“俗日子”。然而,这曹老先生确是不“俗”,但又不“雅”。虽然少时已是英气逼人,可就是不屑于仕进,一味地痴迷于吟诗、作画、听曲儿……所以被指望他这“千顷地,一棵苗”博取功名,复兴家业的曹家长辈关了“家庭禁闭”。这特殊班房一蹲就是三年。可笑也可气的是这小子放着好端端的金光灿烂的“四书五经”不去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,竟写起没出息的雕虫小技的小说来了,还题名为《风月宝鉴》。一个封建大家庭怎么能容忍如此叛逆的行为!这曹霑终于没有屈服,终于脱家出走,浪迹于市井,甚至栖身于王家的马房。然而,《红楼梦》的写作未辍。如此浩浩宏宏巨著就在破屋草房的“悼红轩”最初孕育,最终分娩的。

须臾,除夕夜“接神”的爆竹欢快激越、催人奋起、催人冲锋似的响过。我接着将这册毛边的“红宝书”以轻车熟路的速度翻阅着。目光在字里行间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,很是惬意,超凡脱俗之感油然而生。那些太过熟悉的语句和情节总是被眼角的鱼尾巴摆过来,又摆过去。而曹老先生对金石、绘画、诗书、风筝、编织、医学、建筑、园林、工艺、印染、雕饰等诸多学问之精进,尤为诗画精湛。这种酷爱艺术,不屑于官道的任性品格,令我赞叹不已,感慨唏嘘,连呼:“奇才,更是奇人呵!”无怪他的好友敦敏《题芹圃画石》诗中有“傲骨如君世之奇,嶙峋更见此支离,醉余奋扫如椽笔,写出胸中块垒时”之句,赞叹他情耿肠热,棱角分明,不同流俗,也不同凡响,和那种肆意汪洋的向往,随任了性情的追求。是啊,这位曹先生在“满径蓬蒿”的北京西山茅屋,“瓮飧时有不继”的境况中,不仅保持“步兵白眼向人斜”的封建文人的狂傲不羁,而且在“残杯冷炙自有德,不如著书黄叶村”的豪言壮语勉励下艰辛而执著地撰写《红楼梦》。

人哀,莫大于“中年丧妻,老年夭子”。可叹苍天无眼,命运无情。不幸的重锤接二连三地打击这位生不逢时的文学巨星。然而,曹雪芹,拼将生命去抗争命运!瞪出一双火目,与那不幸、与那残酷直面,且作着唐诗般工整地对视:不说服,也不说不服!尽管大哀难节,心痛欲碎,却笔耕不辍。身携纸墨笔砚,路石当桌,“批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为一部恢宏巨著的问世,为一部最具影响力的作家独创小说的问世呕心沥血,心力憔悴,奉献了生命的最后一次呼吸。1763年大户人家爆竹桃符,花天酒地的除夕夜,曹老先生贫病交加,“辛酸泪”尽人亦逝,享年不到五十岁。北京西郊的一处破落所在,为这个世界留作遗念的只有一把古琴,一枚钝剑,再就是几摞拆开的旧黄历背面写着的八十回《石头记》手稿(据说还有四十回失散了)。那个当年落难于秦淮市井的曹府小丫头,如今的曹老先生的续弦妇人芳卿,无所适从的、六神无主的门里门外的徘徊,徘徊得让整个世界都捂着心口难过。

那年那个除夕夜越发的黑暗,烟花失色,爆竹喑哑了嗓子。而此刻,爆竹又起,清脆而激越;烟花漫天,五光十色——让我猛悟:今夕何夕?今又除夕!曹老先生溘逝的纪念日。

连日里,我十分安分守己,安守着自己的家,也安守着属于自己的一段静好岁月。充耳不闻那烟花爆竹,视而不见那灯红酒绿;仿佛遗忘了那一年一度的狂欢的氛围,仿佛遗忘了那坎五魁,开盝宝等大众化节目。一头没入故纸堆里,老牛反刍般咀嚼曹雪芹的文字,自不量力地考量着曹老先生坎坷的身世。且想得我好生苦楚,好生困惑啊!为什么历朝历代文人总是命运不济:从司马迁至曹雪芹,不是惨遭迫害,就是贫困潦倒?

又一声金鸡司晨,窗口已是蛇年“破五”的晓照。

“人贵有自知之明”,我这一辈子叩土刨食、充其量不过是个粗通文墨的乡巴佬,何以度得明白这浩瀚巨著?我怀着无限的困惑和不甘心,叹息着合上这“红楼之梦”。在妻子的责言声中,从曹雪芹的“俗日子”里走出,复又回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俗日子中:按照“我的领导我的妻”的最新最高指示到黎明色的小河边去“送穷”。是的,送了这么多年的穷,这穷还是被送走一些的——放响了“二踢脚”,端着小笸箩里面捏的和纸剪的一对“穷人”夫妇,边走边想着,不知不觉走出老远,老远。

归来,见妻子笑模笑样儿。一副难得的褒扬的脸子,令我大惑。只听一个贬褒难辨的声音:“今年你可把那‘穷’送远了……”

小饭桌上那部终于被合上的打了许多补丁的“金书宝物”静静地歇息了。是啊,这里已不再是它的位置了。它,又该回到它的“故纸家族”团聚并沉眠了——“破五”一过,我这地道粮农将又要忙于筹划耕作、累于农事了。突然间,窗外草垛上有只赤冠金羽红翎的雄鸡,昂首引颈,一个“金鸡独立”且抖了翅翼的高旷啼鸣,启迪我悟醒:噢,世事难料。十八世纪末叶,荷兰印象派画家梵高三十七岁开枪自杀于法国瓦兹河那一刻,可曾想到如今一幅《向日葵》就身价过亿;曹霑在最后一张旧皇历背面写下最后一句时也肯定没想到吧!如今,《红楼梦》已有英、俄、法、日、越、匈等多种译本在全世界流传着。曹老先生也随了作品伟岸着,不朽着……只要有追求,就有可能成功;只要坚持奋争,贫穷将会变为富有。我为悟书悟到这么一个层次不禁眉飞色舞,沾沾自喜起来。虽然悟得浮浅、平凡,但确也实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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