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乡之轨——读张潇冉《旧轨还乡》有感

2025年04月11日

●王剑锋

在华北平原与阴山余脉的交界处,铁轨如银色长河,蜿蜒穿过月光浸润的原野。Z283次列车的汽笛声在集宁南站第三道岔旁回荡,带着蒸汽时代遗留的震颤,将归乡人的心跳编织成一首绵长的叙事诗。京绥铁路贯通以来,这条钢铁动脉见证了蒸汽机车的轰鸣、内燃机的疾驰,直至今日动车组的流光溢彩。铁轨上的锈迹与煤渣,是时光的密码,记录着游子们跨越世纪的凝望与奔赴。

绿皮火车25B型车厢的“哐当”声,曾是无数人归乡的摇篮曲。张潇冉在《旧轨还乡》中写道:“姥姥姥爷牵着我,踏上一趟绿皮火车,自杭州启程,摇晃二十五小时直达乌兰察布。” 车厢内,人造革座椅的裂纹中沉淀着方言的余温,镀铬挂钩上摇晃的不仅是行囊,还有南方吴语的绵软与北方晋语的浑厚。这种慢速的、近乎仪式感的旅程,让归乡成为一场与记忆对话的修行。

高速列车时代,时空被压缩成手机屏幕上的数字,但绿皮火车的观景时速却让目光得以停留:牧羊人的鞭梢轻扬,敖包经幡在风中低语,车窗外的景色从江南的稻田渐变为塞北的草原,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。这种“慢”并非落后,而是对生命节奏的尊重。正如一位归乡者所言:“老家斑驳的墙壁、陈旧的门槛,都是岁月的见证者,让我寻回久违的纯真。”

在《旧轨还乡》的细节中,真实的力量令人动容:爷爷蜷缩在床尾为孙子腾出空间,因一句“孩子爱吃”便掏钱购买列车上昂贵的零食。这些未经雕琢的片段,折射出中国式亲情的沉默与炽烈。车厢内的失重感与方言交织,让归乡者既像旁观者,又像参与者,在熟悉与陌生之间重构身份的坐标。

如今,芥末黄涂装的动车组在旧轨上飞驰,传感器与PLC系统为机械注入灵魂。张潇冉笔下的“铁轨锈成了记忆里的虚线”,却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。改造后的车厢内,车载AI用方言播报站点,营造沉浸式乡愁梦境;LED屏幕展示着旧时蒸汽火车的影像,让科技与怀旧达成微妙平衡。

这种转型不仅是技术的胜利,更是文化记忆的延续。草原月光下,废弃支线的铁轨悄然生长,铁锈中绽放的文明之花,与姥姥家门口的雪痕形成呼应——前者是工业文明的年轮,后者是农耕文明的胎记。归乡者在此间穿行,如同在历史褶皱中寻找自我认同的锚点。

当列车驶入终点站,归乡者踏上最后一程:有人疾步奔向炊烟升起的院落,有人驻足凝望村口的老梧桐树。这些动作背后,是中国人对“根”的集体执念。正如《归途》一文所述:“父母是老家最温暖的存在,即便油花遍地、小路崎岖,也要踏着车辙静候游子。”

归乡之轨的终极意义,在于它揭示了生命的循环本质:每一次出发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归,每一次回归又孕育着新的出发。旧轨上锻打的星辰,晨光中闪耀的铁锈,不仅是物理痕迹,更是灵魂的纹章。张潇冉的作文之所以引发共鸣,正因她捕捉到了这种“句句不提思念,句句都是思念”的东方情感美学。

归乡之轨,是锈迹与月光的二重奏,是机械齿轮与心跳频率的和鸣。在这条路上,我们既是历史的继承者,也是未来的书写者。当汽笛声与微信提示音同时抵达故乡,当蒙古语播报与智能手机导航重叠,归乡不再是简单的空间移动,而是一场跨越维度的文化寻根。或许正如那列永不停歇的绿皮火车:它的终点,永远是下一个归乡故事的起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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