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文科

美华，是我对妻子刘美华的习惯称呼。她患病卧床多年，每日洗漱、吸氧、喂饭和喂药起身无数次，我一直这样叫唤她。

2024年12月29日凌晨1时10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时刻。相伴生活60年的妻子美华突然离去，令我难以接受。每每回忆起美华临终时的情景，我心疼不止，怜悯至极，潸然泪下。喂药时间到了，侧身躺着的美华怎么也叫不醒来，一摸手腕已找不到脉搏，但有体温。急忙打120，医生来后做心电图，已无生命迹象。在保姆的帮扶下，为美华洗了身子，换了衣服。我独自守候在美华身边到天亮。几次紧握她的双手,轻轻抚摸她的面颊，异想她能复醒……。美华临终前没有留下一句话，令我心如刀绞般。看着床上如睡着一样的美华，如烟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。

缘分，上帝的善意安排

我与美华是在考入集宁师范专科学校（后因国家经济困难下马改为师范）美术专修班时相遇的，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，上帝的安排。

1960年初中毕业的我，填写的三个志愿都是高中，自己也没去想当时家里不具备上高中的经济条件。结果还好，被集宁师范专科学校录取。由于在简历中写了“爱好图画”几个字，被魏泉深班主任招至名下，并任命为学习班长。而刘美华是班里团支部委员，人长得好看，学习优秀，在同学中的威信挺高，我心中暗自对她产生了敬佩和爱慕。在三年的美专班里，我俩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。特别是刘美华的素描成绩班内最好。她的一幅母亲的画像，姜延新老师把它作为范画，供同学们观摩学习。记忆中有好几次我俩在画室内画石膏像，画室的钥匙是由我掌管，有这个优越条件。

羞涩的恋情，简朴的婚礼

我和美华的家庭状况门当户对，都是贫困人家。我的父亲属小商，从外地贩回货物在丰镇批发给小店户，获得微薄收入。而美华的父亲则是从兴和县城周边的菜农手中买上时令蔬菜，走街串巷挣点零花钱。所以在师范读书期间，我们的穿着都非常贫民化，冬天我穿着大哥替换下的旧皮棉鞋。记得头一次去美华家探望时我借穿着弟弟文斌的一件新上衣。而美华三年师范期间没见过她穿花衣服和新衣裳，就是一身黑色家里自己做的老百姓衣服，连块花头巾也没见围戴过，可见其贫穷程度。

1963年师范毕业后美华决然随我分配回丰镇县，她到县城里的武仓小学任图画教师兼少儿大队辅导员。我到郊区瓦夭小学担任班主任兼图画课教师。第二年正月初八便登记结婚，成为终生伴侣。当时在美华的意识里根本没有“彩礼”这个概念，而我家也没有为美华准备“彩礼”的一点财力。可是她家却为她陪了一份特别的嫁妆——一只旧小木柜，从兴和县长途汽车站托运至丰镇，成为我俩新居的唯一家具。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，真是五味杂陈，对美华感激钦佩之至。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，了解到美华当时还拒绝了多位条件比我好的男士求婚，执着专一地相中了我这一介穷书生，所以我从心底里感谢美华的真心实情，她的抉择让我刻骨铭心，终生难忘。当年我家生活拮据，不知父亲怎么凑的钱为我俩举办了小规模的婚庆聚餐。想到此事，从心里感谢我的父亲母亲。

贫穷困苦的童年，自强奋进的青春年华

和美华结婚后，才知道美华自幼身体较弱，不爱参加体育活动。在师范读书期间，印象里她很少上体育课。但在工作后为节省时间，强迫自己学会骑自行车，其自强的毅力和决心可见一斑。

婚后的日子更是让我自愧难言。美华养育了三个孩子。大女儿在县医院妇产科出生；二女儿美华住县妇幼保健所分娩；小儿子在家由美华母亲接生，可见当时困难的经济状况。特别是在后来，生活日渐困难，美华下决心做了绝育手术。美华的这段经历尽管艰难，但对她自强不息拼搏奋进的毅力和决心难撼丝毫。勤奋学习专业知识，近日发现美华摘录大量绘画知识的笔记，努力提高绘画水平。一个中专生，从小学到中学任教，最后评为中教高级教师（副高职称）,在丰镇时还以美术界的代表身份参加过一次文代会，美华在教育战线上取得的成绩确实令人刮目相看。

勤俭持家，无私奉献的难忘岁月

70年代初我从丰镇一中调至乌盟报社任美术编辑，美华和三个孩子留住丰镇，虽然有美华年老体弱母亲的帮伴，但其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。后来家搬到集宁，由于我常下牧区采访，美华一人承担起全部家务毫无怨言。而且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品学皆优的好学生，多次受到学校表彰。后来经济条件也逐步改善，她买了缝纫机、电熨斗，为家里添置的大沙发做了布套，为孩子们做新衣服修改旧衣裳，手艺出众获得邻居赞叹。1982年美华为我去中央美院进修创造了条件让我无后顾之忧。期间她还从繁忙的工作和家务劳累中，抽空赴京看望我。当时的经济状况已有些许改善，从相册所存照片中可见美华这时的身体状况和精神面貌相当不错，令人欣慰。

1990年我从乌盟报社调至内蒙古日报社，全部家务又都留给了美华。在她的精心养育下，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，后来成家立业，有了固定的工作和收入，这全是美华的功劳。我刚到内蒙古日报社住单身宿舍，美华不辞辛苦来探望我，帮我料理生活。在此前的几年间，美华的父母亲年老相继去世，美华怕影响我的工作，没让我陪她回兴和处理二位老人的丧事。现在回想起此事，为自己不谙世故愧疚不已。

我一个中专生，所以能从农村小学调到县城中学，然后调至盟报社，最后又调至内蒙古日报社并评上主任编辑职称，主要是与自己创作能力明显提高和作品影响逐年加大有关。而这些成绩的取得都与美华的无私奉献紧密相联。上世纪80年代是我版画创作高峰期，有百余幅作品问世。其中不少代表作品中都有美华的身影，她为我的创作多次做模特，为提高画作水平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。

另外，每创作一幅画，美华都是第一读者，提出过不少修改意见。所以说我的美术创作取得的成果，有一半功劳归于美华，一点也不为过。

收获季节，美华潇洒自在的退休生活

90年代初，随着我俩工龄的增加，工资也逐年上涨。再有美华退休后定居在呼市，为我的国画创作提供了大量的时间和有利条件，使我的创作水平明显提高，作品数量猛增，画商们不间断地来家购画，画价也一路提升。同时美华省吃俭用，这时期家里有了些积蓄，她再三嘱咐我，将来等额分给三个孩子。可见其作为母亲爱子的高尚情怀，伟大的母爱令我动容。

美华退休前后的这段时间，是她人生中最幸福潇洒自在的日子。每天和小区里同事们的家属学打太极拳、八段锦。有时我陪她去呼市的名胜景点游玩，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。

近日收拾衣柜，发现美华在此段时间购买的大量比较时尚高品位的衣服.首饰和化妆品纱巾等遗物，这些她都没有穿戴和使用过，留下遗憾。

好友穆福全在前些日子发来的怀念文章中写道：“刘老师在武仓小学任美术教师，也是当时丰镇中小学唯一的女美术教师，德艺双馨，不仅能教书，而且还能创作美术作品，深受当时丰镇美术界人士的羡慕和爱戴。1999年刘老师退休，随闫文科老师在内蒙古日报社家属院居住。我有机会去呼市看望二位老师，见刘老师在公园里散散步，打打太极拳，看到她心情和身体还是很好的。”住宅小区里许多同事的家属说起美华，都赞叹她打太极拳舞太极剑的靓丽身影和认真态度。惊悉美华去世，深表怀念，感叹可惜不已。

顽强的生命力，善良的一生

美华卧床多年，在与病魔斗争中，有两件事特别特别感人。一是兴和的老乡同事好友杜素兰、杜素贤姊妹俩来看她，已经病情严重的美华尽力坐起来后，本能地紧握她俩的手连连表示感谢，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，善良的本性尽显无疑。

另一件事是2024年5月，女儿小红和她儿子点点一家三口来看望美华。当时美华自助能力非常有限，在我的搀扶下坐在沙发上，面带微笑和家人拍照，深感其生命力的顽强。

美华善良的本性前几年病情不太严重时，在一些小事上充分体现出来。家里来了客人，不管是同事朋友还是邻居，都是笑脸相迎，会心的微笑让人倍觉亲切。同时总要让客人吃水果喝水，表示出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热情。我和保姆喂完饭或水后，总要随口说声“谢谢”。美华善良的本性令人动容。

美华在丰镇武仓小学的同事杨秀珍老师得知她的噩耗后，在群里发短文：“我们都叫她美华，她不仅画艺出色，人也长得很漂亮，更是一位善良温柔乐于助人、很受学生崇拜和尊敬的好教师。可惜呀!”我看后几次泪目。

病患折磨，苦命悲摧的晚年

美华1999年退休后，过了几年愉悦幸福比较丰富自在的晚年生活。2011年时身体出现异常，腿脚行动不便，记忆力和思维认知能力明显衰退。随即去北京宣武医院检查，专家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帕金森综合症初始阶段，这和内蒙古医院的检查结果相同，并给开了服用药物，其中有日本进口药。日后的事实证明，宣武医院专家医德医术令人赞叹。美华直至生命终止前，一直遵医嘱.逐年增加服用药量，延缓了病情进展速度。

近日收拾美华遗物，竟发现了她珍藏的2014年正月二女儿春晖为我俩金婚（五十年）纪念日发来贺信祝辞，祝辞情真意切，可见其时美华的心情和思维认知能力还可以。

2015我将退休后边照顾美华边进行创作的国画作品集中起来，在新建的内蒙古美术馆举办了第二次“文科书画展”。美华还能坐轮椅来到美术馆上二楼观看，足见其病情控制得相当不错。

但在2021年，由于美华高烧住内蒙古医院医治。一周后稍有好转，但仍有低烧，医院强行让出院，我们想继续治疗，苦求再三遭拒，后去内蒙医学院附院，也拒绝接收，美华生命危在旦夕。好在最后内蒙古中医院的专家医者仁心，接收住院，美华的病情转危为安，生命得以延续。现在回想起来，衷心感谢中医院的白衣天使。

美华炎症消除后，身体基本康复，但由于帕金森病情逐年加重，出院后便雇了居家保姆，除做饭收拾居室外，帮我照料美华。三年来虽然我全力倾情服伺美华，吃食都搅成糊状，水果、酸奶、牛奶罐头等从未间断，每天吸氧清洗身子泡脚，按时服用专家开的药物，但还是阻止不了病情逐日加重，身体每况愈下。直到2024年12月28日这一天，美华已经好几天白天黑夜（晚饭后）都不睁开眼了，晚饭后量血压是105／59。由于自己的无知，没有觉察出异样，见她晚饭吃得又多又香，便像往常一样安顿睡下，结果在半夜扶起喂药时已无知觉。每每回想起来，后悔不已。同时在心底也生发了老天爷对美华不公的埋怨。

生命无常。美华离去至今已近50天。每天不论是外出散步还是在家，不经意间想起美华被病痛折磨的情景，禁不住以泪洗面，心情难以言表。美华自强、俭朴、奉献、善良的一生值得我终生钦佩与怀念。愿美华在天堂再无病痛，一切安好。

我期待着九泉之下与美华相会。

（2025年2月8日草2月15日改毕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