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5月14日
□李景景
我素来不爱夜行,却独恋圆月。每逢十五,总要出门望月,与小儿絮叨它的圆满。前夜被儿子拽去散步,拐角处蓦然撞见一弯新月斜挂枝头,恍若咬剩的酥皮月饼,缺口处还沾着星粒芝麻。这惊鸿一瞥叫人辗转难眠,黎明前又披衣去看,残月此时被晨光浸得半透,宛如母亲纳鞋的弯钩针,牵着几缕湿漉漉的雾气,慢慢往下游走。望着这缺月牙儿,倒比我爱看的圆月更让人惦念。
月如此,物亦然。忽然想起清水县博物馆的冰裂纹瓷碗,那碗稚子团手般高矮,碗口像刚摘的荷叶般舒展,底座却收得精巧,宛若早春刚冒尖的莲蓬。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层釉色——像是把初春的柳芽揉碎了沁在陶土里,透着毛茸茸的豆青。釉面裂痕并非杂乱无章,倒像是冬夜里窗花结成的纹路。听老窑工说,这般惊艳的裂纹原是窑变的馈赠。当年开窑时,滚烫的胚胎遇冷炸开的瞬间,千道冰纹便在釉色里生了根。当我们凝视釉面蜿蜒的伤痕,便照见了自身命运里那些未能圆满的月:真正的纹章从不需要完美铸就!
残缺之美同样出现在电视剧中。月亮斜挂时,我总守着《去有风的地方》。沙溪古镇的玉津桥在剧里泛着微光,而玉津桥上的石板护栏就像百年老树的纹路,青石桥面早被岁月磨成了暗青绸缎。最抓眼的是那些马蹄窝,深深浅浅嵌在石纹里。看到这里时,耳畔似乎传来悠远的马铃声和嘚嘚马蹄声,千百年前马帮汉子牵着驮货的骡马,正从青石板上踏过。镜头缓缓推近,青苔悄悄攀在蹄印凹陷处,像是给这些古老的伤痕别上绿绒花。马蹄印连成的蜿蜒曲线忽深忽浅,分明能瞧见当年骡马们总爱踩着前人的蹄印走,硬生生在青石板上犁出弯弯曲曲的沟壑。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硌着掌心时,八百年前的月光正从裂缝里渗出,原来残缺早被岁月抒写成了最美丽的纹章。
古人对残缺美的痴迷早已走在了我们的前边。依稀记得朱良志的《一花一世界》,闲翻时留意到厉鹗被金农书斋中满是斑驳的唐代钟铭拓片所吸引,那拓片的纸色是泡过三遍的隔夜茶褐,墨痕里渗着细密的裂纹,恍若古槐树皮下窜动的褐色蚁群。从而发出了“斑驳岂敢唾”的感叹!
残月、冰裂纹瓷碗、凹陷的马蹄印以及斑驳的拓片,它们都以不完美的姿态向世人展示它们的魅力。原来最动人的纹章,从不是完美无缺的抒写,而是时光在万物身上绣出的裂痕所铸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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