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里的低语

2025年05月28日

□余亭亭

我的老家隐在远山深处,村里的小洋楼与瓦片房交错而立,新屋旁散落着老屋的回忆,有房梁木、锈铁犁、裂磨盘……一尊旧陶半歪在泥里,吸引了我的目光。这是个普通的陶罐,粗糙松散且没有光泽,罐身上刻有一些简单的纹饰,线条粗犷而有力。晨雾里,罐身泛起盐霜似的白,更显古朴特别。

阳光斜切过来,这些被山风蚀刻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。小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往罐子里灌满山泉水,我们轮流踮脚往里头扔石子,先是一声闷闷的“咚”,然后是水炸出来“哗啦”地响,我们笑得直不起腰。如今看这些深深浅浅的凹痕,像是岁月的年轮,又像是记忆的沟壑。山风掠过,陶罐发出空茫的呜咽,应和着一旁树木沙沙翻动。它把自己站成了时间的碑碣,静静地守望着这片土地,也守望着流逝的时光。它身上的每一道痕迹,都藏着一个故事,都凝结着一段过往。

为在这光阴里打捞往事的温度,人们寻着走进景德镇老巷深处,一间老屋敞着木门,金缮匠人周师傅正在修复一只旧陶罐,周师傅的漆刀尖轻点罐身,顺着蜿蜒的裂纹游走,破损的陶胎便浮出细密纹路,犹如陶轮旋转时甩落的指纹密码。接着,周师傅五指抵在瓷胎背面,右手抄起那支用紫貂尾巴毛特制的刷子,蘸上金粉手腕一沉,熟练地划一道弧,金粉便顺着裂缝往下淌,填补至末端时,他突然收力,这个动作让金粉在豁口边边上一圈圈荡开,最终形成类似树木年轮的同心圆纹样的小口子。

这是故意留的缺口,这个缺口被称作“时间的逃逝窗”,周师傅说:“你看,当雨水从这个缺口处渗入,金粉遇潮氧化产生的铜绿,便是时光流逝的痕迹,是旧物独有的印记。”我惊叹:“器物比人通透,伤口结痂时晓得要留道缝,好教往后的日子能淌光进来续写故事。”

这种用伤痕延续故事的方式,让我想起一个女作家的视频,只见镜头上她从手帕中取出母亲的老木梳,梳背阴刻“1979·春”,“春”字右边一捺已磨得圆钝,三根断齿参差而立。第三根断齿是她高考失利那夜,自己反锁浴室绞发,母亲轻叩玻璃:“梳顺了才好剪呀。”她将木梳狠狠插进湿发逆扯,木梳“咔”地崩断。母亲拾起断齿包进手帕道:“断了的念想也是念想。”如今女儿编辫时总戳着缺口问:“这个洞洞是不是漏掉了妈妈小时候的故事?”原来那夜断的梳齿,是母亲手心护住的青春碎片。

我凝视着屏幕,忽然读懂了所有被时间浸透的老物件,它们竟于岁月里,裹挟着往昔体温,将生活的裂痕悄然弥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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