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孟彦

2025年5月21日，一个惊如天雷的消息传来：原北京军区副司令员邱金凯中将，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，享年79岁。

邱金凯，河北南皮县贫苦家庭出身，19岁入伍，28岁任团长，36岁任师长，37岁任军参谋长，电影纪录片《干枝梅》主人公，歌曲《十五的月亮》创作原型，1998年抗洪“钢木土石组合坝封堵决口技术”发明者，新中国成立60周年大阅兵组织者……

他的故事几天几夜说不完。

北疆戍边十八年

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化德县秋灵沟，地处阴山余脉，曾是“每年两场风，从春刮到冬”“一天二两土，白天不够晚上补”的存在，而干枝梅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傲然屹立。

1964年11月，原北京军区守备一师万名官兵进驻化德县秋灵沟。

1965年8月，邱金凯入伍来到秋灵沟，他像干枝梅一样在这里生根开花，从战士到班长、技术员、参谋、教导队长、团长、参谋长、师长，一待就是十八年。

中苏关系紧张时，他在冰天雪地里住毛洞战备执勤，全力完善防御工事。誓做阵地上的“铁钉子”、阻止敌人的“肉磨子”，在“风吹石头跑，夏天穿棉袄”的恶劣条件下，战天斗地、坚守阵地。

1979年5月25日，《解放军报》头版头条报道：中央军委通报表扬原北京部队守备一师党委，指出守备一师党委是一个扎根边疆，艰苦奋斗，准备打仗的好班子。1980年春节，中央电视台播放了反映守备一师官兵先进事迹的电视纪录片——《干枝梅颂》，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，“干枝梅精神”由此广为传颂。邱金凯本人除被通报表彰，还被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军报》予以重点报道。

邱洪波清晰地记得他12岁时到内蒙古探亲，跟父亲邱金凯一起刨厕所的场景。那时邱金凯已是守备一师的师长。营区里的厕所都是露天旱厕，大冬天茅坑里结着厚厚的冰。父亲带着他，抡起镐除冰，一镐刨下去，屎尿冰碴溅得满身都是，崩到脸上嘴角，一股恶臭。他不解地问爸爸：“当师长了还干这活？”父亲回答：“战士们能干的咱们也能干。”

在守备一师师史馆，有一个用导火索箱加工成的小木箱，这就是邱金凯的全部家当。从1968年提干到1976年入学军政大学，8年时间里他只有两双袜子换洗着穿，任师长之前，从未穿过毛衣。他每月的工资除必要的生活费外，都放在这个小木箱里攒起来贴补家用。

“军功章有你的一半”

1970年，是25岁的李友霞嫁给邱金凯的第6年，她刚刚生完二胎，本是花一样的年华，却独自扛起一家八口生活的重担。

这一年，公公病逝，80多岁的爷爷“白发人送黑发人”，不堪打击，变得疯疯癫癫，时常把尿倒在水缸，把砖头瓦块扔到饭锅里。奶奶的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。女儿刚满周岁，嗷嗷待哺，5岁的儿子调皮玩闹，不让人省心。小姑子小叔子三人正值长身体的青春期。

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可怎么过？

李友霞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。她把弟弟妹妹叫到床头说：“爹娘不在了，这个家我来当。往后，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们，有我穿的就冻不着你们。但有一条，无论如何也不能拉你哥后腿。”

此后9年时间里，她给疯癫的爷爷喂水喂饭、端屎端尿，把老人伺候得安详辞世。小姑子出嫁时，知道家里穷不让置办嫁妆，她东借西凑准备了四床新被褥。那时陪嫁时兴穿衣镜，本地找不到，她徒步跑到邻省山东寻觅，因没有当地粮票，连一个馒头也没买到，只能饿着肚子，背着穿衣镜走回来，寒风凛冽，奔波劳累，饥渴难耐，她一头昏倒在路边，幸得好心人把她送回来。小姑子泪流满面地说：“嫂子，你比亲娘还疼我们啊”。

1979年，三个弟弟妹妹相继成家后，李友霞在家人的劝说下随军来到部队。那时，邱金凯已是守备一师参谋长，按规定可以办理家属随军手续。

一位成功男人的背后，一定站着一位坚强的女性。邱金凯感慨地说：“在我的军旅人生中，我的妻子给了我最有力的支持，她用自己柔弱的双肩，为我支撑着家庭，奉献了一切。”

李友霞的事迹在家乡引起强烈反响，她本人获评“模范军人妻子”称号，得到媒体广泛报道。

著名诗人、词作家石祥以李友霞为原型，创作了歌曲《十五的月亮》，“军功章啊，有我的一半，也有你的一半”，一时间传唱大江南北，成为永恒的经典。

“站着是根桩，躺下是堵墙”

1996年8月，河北省中南地区连降暴雨，洪水不断。汛情就是灾情，灾情就是命令。时任27集团军军长的邱金凯指挥部队3万余人，在漳河、滹沱河、滏阳河、大清河四大流域，打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抗洪抢险攻坚战。

滹沱河饶阳段南大堤出现决口后，没有封堵的好办法，全城的人都撤光了。到现场组织指挥的邱金凯，想到了阅兵搭看台的办法，即钢木土石组合坝，搭框架、打木桩、填充砂石。随后指挥部队投入6000多兵力，鏖战七昼夜，终于将164米的决口封堵成功，避免了下游9县（市）遭受洪涝灾害，减少经济损失20亿元。

1998年8月，南方各省连降特大暴雨，九江告急。中央军委急调27集团军组成抗洪抢险突击队火速驰援。

在高水位、大流量、大跨度的情况下，封堵长江决口，史无先例。面对60米宽的大决口，7米高的洪水落差，一车车装满石料的卡车，载重几十吨的轮船，被推入决口后顷刻间被吞没得无影无踪。

官兵们以血肉之躯，在滔滔洪流上架起一座座人梯，上层战士踩着战友的双肩，或坐在战友脊背上，将一根根钢管木桩打入堤基。现场总指挥俞森海副军长不顾风高浪急，亲自在洪流中指挥，脸上脱皮、嘴上起泡，喊着号子，与战士们并肩战斗。

封堵战役顺利推进时，却遇到了防浪墙倒塌的“拦路虎”，钢管打不下去。后方指挥邱金凯电令副总指挥何永才：加大纵深，坚固坝头，加强斜撑，稳定框架，边进边测，应变改料……根据邱金凯的作战方案，官兵们临危不惧，冒着生命危险，锁住坝头，稳住阵脚，跳到洪水中排险，经过四个昼夜的顽强奋战，共将2800多根钢管、500多根木桩打入洪水中，架起了105米长的钢木土石组合坝，成功合拢决口。

捷报传来后，连续几夜没睡好觉的邱金凯即兴赋诗：

滚滚洪水天上飞，肆虐人间破大堤。

亘古自有降魔道，誓与长江决高低。

党和国家领导人高度赞扬了27集团军封堵决口立下的大功，中央军委为80师记集体三等功。钢木土石组合坝封堵决口技术全国推广，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、全军科技进步奖一等奖，并获得国家专利。

党和国家领导人称赞27集团军“建立了历史功勋”“创造了人间奇迹”。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高度评价：这在世界水利史上是空前的。

情系革命老区

邱金凯退任领导岗位后，十分注重红色基因的传承赓续。为妥善安葬原守备一师30多名英烈，他亲自协调内蒙古民政厅、乌兰察布市和化德县相关部门，投资建设大型革命烈士陵园，并列编国家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

革命老区是一片血染的红土地，是共和国的发源地，是党和人民革命精神的诞生地。邱金凯常说，有东北振兴、西部开发、中部崛起等国家战略，革命老区也应该有国家层面的系统规划和指导性意见。

他担任中国老区建设促进会（以下简称老促会）会长后，围绕革命老区1599个县（旗、区）的经济社会建设发展情况，组织协调全国各地老促会12.9万人，进行了为期两年的“万人千县联合调研”，形成的调研报告上报中央后，习近平总书记作出了重要批示，促成中共中央、国务院《关于加大脱贫攻坚力度支持革命老区开发建设的指导意见》出台。

老促会办公室主任李忠贤说：“革命老区大多经济落后，生活困难，邱会长每到一地，不做表面文章，不走马观花，实实在在解决问题，积极协调企业家会员以项目落地扶贫开发，还经常给当地困难群众捐款捐物。”

曾任北京军区装备部管理处长的何洪江回忆，邱金凯在装备部任职期间，每年除夕夜，不是在家吃饺子，而是跑到哨所点位、工厂车间，看望慰问一线官兵和部队职工，他用自己的工资给困难职工送红包，不让照相，不让宣传。

……

纸短情长。这只是邱金凯将军为党和军队事业殚精竭虑、毕生奉献的几个小故事。

少小历饥寒，戍鼓催征雁。

衔枚定远关山月，铁甲凝霜遍。

九江锁怒涛，虎帐旌旗卷。

将星忽陨燕云暗，泪洒滹沱岸。

让我们泪目送别将军，一路走好。